“在我的心理依然爱着你”
浏览量：3688 发表时间：2016-12-01
“在我的心理依然爱着你”
(本文章为一位相识八年的来访者而写，一方面梳理下治疗的脉络，另一方希望本文可以对她有一些警醒！)
王宇:
我老公有暴力倾向，我怀疑他是冲动型人格或者反社会型人格，他差点把我掐死，在离婚之前我想他能够接受一次咨询，你可有适合的人选推荐给我或者你自己可以咨询么？
这已经是第二次动手了，我哪里干的过她？夫妻吵架是很正常的吧，可是她就因为我向他丢了一个枕头就真的动手，下手还很重，把我脖子上掐出了血痕。我痛的叫他松开他也不放手，我妈上来拉他的手都拉不开，他是想要我的命。我感觉如果不是我家人在他就会真的杀了我。过后我阿姨说他自己哭了说错了，可是之前一次他也说错了以后不会打了，这次我感觉我有点怕他了，起因都是小事，冲动起就想要我的命，我感觉他下手太重了，虽然他说只是吓唬吓唬我，可是我很担心她完全不知他自己有多狠，这样下去迟早会会要了我的命。另外，他说我也太强势了，可是是他言语上恐吓我，刺激我才向他丢了一个枕头而已，他就不管事情原委打我了，我觉得我现在都怕他了不敢跟他一起生活了，虽然我觉得我可能说话确实有点言过其实，但是他也不能这样狠毒地打人啊！这应该是属于家暴了吧？我现在主要还是担心他说到做不到无法控制自己，另外我觉得我自己的语言攻击性也挺强的，虽然现在我很想离婚，但内心依然很矛盾，并且我老公的成长经历也比较复杂，咨询是否会对我们的婚姻有帮助？还是我该直接就离了算了。
突然接到了她的邮件，这让我回想起当初一起治疗时候的点滴，期间我们已经有六年没见了。看了她的信，我知道她依然在自己的禁锢之中，但没有想到是以这样的问题来表现出来。她对我来说一位特别的患者，当初的治疗也是仓促中结束，我现在还可以为她治疗吗？治疗会不会重蹈当初的覆辙？
她的信又勾起了我已经尘封的记忆。
我们是在09年，我刚从业三年的时候认识的，她来求治的问题是抑郁与躁狂——双向情感障碍。第一次见到她，她是和妈妈一同来到咨询室的，穿着红色的羽绒服，一直低着头，还没有开始就止不住地哭泣，在一个小时过后我惊奇地发现，一叠面巾纸都被她用光了——她谈到自己的经历和我相似，都是高中辍学，但不同的是我又回到了学校，但她没有勇气，所以高中辍学之后就开始了工作。虽然也工作了几年，但却一直忘不了自己只是一个高中生的学历，认为如果不是因为学历的问题，那么自己现在应该混的很好。或者说一旦她混的不好的时候，就认定是学历造成的现在的失败，因此抑郁，自卑，无法接纳自己……
开始从业的时候我惯用认知疗法，因此我试图用理性的思维来改变他非理性的自我否定，并且“共情”着她的痛苦，认真倾听她的故事，体会她的痛苦。但现在想来，我走错了方向，只关注到了她的抑郁与自卑，只在乎共情，却忽视了对她内心更深入的了解与剖析，所以治疗一直流于表面。
在之后的几十次的治疗中，我所做的努力就是鼓励她面对生活与失败，不再逃避，因为刚认识那会，她已经有一年躲在家里，不敢见人了。当然她也做得很好，在南京找了销售的工作，也交了一些朋友，治疗似乎有了进展，但她的失败感依然如影随形，虽然我告诉她没有学历不等于失败，而且总会有比我们优秀的人，这不意味着我们没有价值，而仅仅说明生活本来如此，没有人是完美的。但治疗似乎仅仅停留在如此的“说教”层面，并没有太多的突破。就在一筹莫展的状态下，我收到了她这样的一封来信：
昨天你问我咨询后的感受，我现在告诉你一次比一次安心，纵使你没有帮我解决什么问题（我想告诉你这些也许对你很重要 ），我现在不想过早的下结论，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但我们还要一起走过更多的时间，我跟你一样很困惑，到底心理治疗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是我们的治疗关系还是治疗技术产生的作用。
而现在，我想告诉你我现在的复杂感受，也许我们可以一起分析出许多问题，对于少年时的幻想我一直有，那种挥之不去的感受就像被埋葬的初恋，渴望又得不到的爱，因为没有结局，所以变得更加美好而得不到又让我觉得难忍，可能就是那句话说的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最美好的，总是其它东西不能超越的，所以无论爱情多么美好都不能超越当初的纯真感受，还有它的没有结局也让结局变得扑朔迷离，所以我总是在做同一个梦，虽然故事的主角在变，但故事的情节都是一样的
很离奇的是，我可以爱上任何人（当然前提是那个人是一个正常人，有正常的感受事物的能力），只要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变长，很有可能什么事都发生，不论他是大叔还是年轻人，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没有爱上别人的能力，你还记得我说过这句话吗，当时我确实是这种感受，可是我仔细分析了一下自己的心理，这又是一种很矛盾的现象，我真是不敢相信我自己，我似乎是有阶段性的，有时我会疯狂的喜欢上任何人（见一个爱一个），可有时我又对男人完全没有感觉，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觉得呢
从此，我们的治疗慢慢地偏离了轨道，从解决她的问题，到处理我们之间的问题——她“爱”上了我。当然，我知道这属于移情现象，就是说这不是真正的爱，这是一种迷恋、依赖或幻想所组成的复杂心理现象，她利用异性的“爱”来缓解自己内心中的冲突，进而获得自我拯救。
当我指出这一点的时候，她也发来了在一本书中看到的一段话：“她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她热衷心希望用“爱”来治疗自己。她可能很乐意在分析中努力，但后来事实却是，她迫切认为拯助与救赎必须而且只能来子自外界－－－通过得到别人的接受。她只是受到这一期望的驱使而已。她期望分析者能够用爱来消除罪恶感（或自卑与自恨）。如果分析者是异性，这可能指的是性爱。更多的则指的是一些更一般的方式：表示友谊，特别关心或兴趣。”
因此，我试图努力让自己不落入这温柔的陷阱，也努力把移情当成问题的一部分来治疗——毕竟这一切并不是真正的爱，仅仅是通过一个“优秀”的人来爱她，她才能间接地“爱”自己。但我却成了她的救生圈，她迫切希望我用爱来拯救她，所以她对我、对治疗产生了依赖。当然依赖并不是治疗，所以我一直试图把治疗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来——分析移情，而不是陷入移情。
但后来我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她来治疗根本就不是为了治疗，而仅仅是为了见我，似乎这成了她坚持治疗的动力。而治疗也难以深入，已经变成了“约会”，试图分析与治疗的语言仿佛也成了多于，她一切的努力只是在争取我能够给予所需要的“爱”，迫切希望我也能如此地爱上她。
必须承认，当时的我太缺乏处理移情问题的经验了，因此我乱了阵脚，不知所措，因此一直思考的转介的问题（换个治疗师给她治疗），但当她得知我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似乎也很受伤害，好像更证明她是一个累赘，每个人都想快点离开她，似乎这更加证明她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女孩。
是坚持，还是放弃，成了我要思考的问题。
最后促使我最终放弃的原因是，她的行为变得越加偏激，一天我下班的时候她竟然在门口等着我。这吓了我一跳，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就在这之后我就决定中止我们的治疗。
但她被我“伤害”了，因为我“抛弃”了她，因此她发过几封要报复我的邮件，但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我知道她也就是说说而已。并且虽然在细节的处理上我存在逃避的倾向（因为我不知所措），但大体上依然符合职业道德，所以我并没有太多的负罪感，只是感到无力感。
从此，我们就再没有交集。直到前几天收到了她关于家暴的邮件。接着她又发来了第二封邮件。
现在主要是自尊心不能接受我成了传说中被家暴的人，后果不堪设想，我也知道男人一但动手了后面就可能不会停止了，我觉得好像被你以前猜中了，我的婚姻可能也会以离婚终止，如果是这样那么这真是个悲剧。还有我是否也是这出悲剧的引导者，是我向他挑衅，叫他有理由来打，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下手这么重，如果是这样我就算离婚了以后与人相处会不会重复这样的悲剧，所以与其如此我有哪些地方可以改呢？可是要是不离婚是不是在告诉她我更好欺负了呢？
因为，她找的不是爱，她只是利用爱来找自己，所以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提醒她，如果不让爱还原其本真，那么她将无法找到真正爱她的人，仅仅是一种病态的依赖，并且就算找到了，也会离婚。当然这个“预言”看来现在似乎要变成了现实。而经过这么多年她似乎对自己的认识也更深入了一些——我是否也是这出悲剧的引导者？她开始反思她自己了。
再次见到她，只感到了她憔悴了很多，毕竟孩子刚刚是几个月，又被老公家暴，想必种种生活的苦难让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姑娘了。所以，再次的相逢就是在我如此调侃下开始的。
两个人好像一对久别重逢的好友，虽然她依然记恨我，但她也调侃道，她也想看看我的咨询费涨了之后是否水平也有提高，看看我是否对得起如此昂贵的咨询费。
正因为这次重逢，我才得知她这几年的遭遇。她谈到被我“伤害”了之后，她又和另一个人坠入了爱河，但却又被对方抛弃，因此她心灰意冷，只想找个人嫁了算了，再也不找“优秀的人”了。因此，在一次相亲中她认识了现在的老公。虽然她半点都没有看上他，但因为她只是想找一个人结婚，所以半年之后她就和沉闷，不解风情的他结婚了。
表面上她终于可以开始正常的生活。她谈到开始结婚的时候也试图接纳对方，强忍着自己对对方的轻视与排斥，日子过的也相对平静。但就在前几个月老公打了她，掐住了她的脖子，如果不是家人及时阻止，她都担心老公会因此要了她的命。一方面是恐惧，另一方面是自尊心无法接受自己成为那传说中被家暴的女人，所以她想要离婚。
那次他就想要我的命，你不知道我伤透了心。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我恨不得杀了他...我也怕我自己再跟他相处过程中会忍不住再打他（当然最后可能也是被他打），但现在为止他们家人也没来道歉，那天晚上当着我们家人面都打我，而且讲话各个方面都不行，不与人沟通，不跟我讲他家里的事，不关心我，其实我觉得他也不爱我，只不过是因为找不到老婆了。就算我是那种不管跟谁结婚都会离婚的人我也不能再跟他一起生活了，我跟他真的没法沟通与交流，他完全不能体谅和理解我的心情，我跟他没法沟通，遇到点事就对人大喊大叫，不管在哪方面他都不能满足我的需求，所以既然他以后还会打我，我为什么还要跟他一起生活？
在她的信中我体会到一点，虽然开始她试图接纳这样一个不优秀的老公，或者说她一直都打心里看不起她老公，但她也在努力克制。但这就好比一个人不喜欢吃榴莲，还逼着自己吃一样的受罪。因此，她一定会在生活中，在言谈举止中无意识地暴露出对老公的各种厌烦与不满，当然在家暴之后就彻底爆发了出来——“不管在哪方面他都不能满足我的需求”。因此，正如她所说，也许这一切她才是始作俑者，是她一步一步逼着她老公最后的爆发。
因此，现在已经不是离婚或不离婚那么简单，毕竟如果她不从“家暴”中认识她自己人格上的病态，就算离婚，接下来也仅仅是一次又一次的循环而已。
这一切，让我想起当年她对自己的种种苛责与不满。试想，如果一个人可以和自己离婚，那么她早就受够了自己，早就和自己离婚了。而当她一再想要和老公离婚的时候，我给他的反馈是：也许问题不完全出在她老公身上，毕竟当初对自己还是对现在的老公，她都缺少了应有的接纳和包容。
当翻阅当年的咨询笔记的时候，一个梦引起了我的注意：
妹妹买了一辆十万的车，车上螺丝没有安，但是她身上有个机器人，帮她弄上了，并且她爸爸也来帮忙，当她把车开走的时候还在我招手，虽然有人叫我，但是我却傻傻的站在那里。
当我让他对自己的梦进行解析的时候，她谈到：妹妹又超过了我。
之后她谈到自己经常感觉到悲哀，悲哀的原因是她总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虽然她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到，但是就是做不到，就像是一个被绑住手脚的武林高手一样。她谈到了她的梦想，没有约束自由自在，可以控制别人的生活……
其实当年的治疗我只关注了他的抑郁，却忽视了他的躁狂，忽视了他的狂妄自大。
在她的内心中，他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心理问题绑住手脚的武林高手，并认为治好了之后就可以自由自在并掌控自己与他人的生活。并且他一直幻想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可以超越身边所有的人，其实也正因为他做不到这一切才陷入了抑郁。当我过于关注他的自卑的时候，却忽视了他的自负，当我过于同情他悲惨的境遇的时候，却忽视了他内心中贪婪的要求。
而她的“爱”，她只会爱上“优秀的人”，这一点也渐渐明朗，第一，他自认为自己优秀，所以只有优秀的人才配得上她；第二，她得到了优秀人的爱，那么就说明她也是优秀的；第三，得到优秀人的爱，就好像小时候老师颁发的小红花一样，这也是一种成功，通过成功来维系他自以为是的幻想；第四，她这么“优秀”，当然不能找一个比别人差的老公，起码也不能比他妹妹找的差……
因为到目前为止，她依然不优秀，或者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成功，因此他依然不爱自己，又因为他老公不是一个她眼中优秀的人，所以她虽然努力了，但最后依然没能爱上他的老公。
现在他老公终于“家暴”了，她终于有一个离开他老公的理由了，也许她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也许是她无意中挑唆她的老公作出如此的行为（毕竟，她的无理取闹与坏脾气，她老公一直都在忍受），毕竟这样她才有一个离开的理由，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后来，她责怪这都是我的错，毕竟我“抛弃”了她，似乎如果不是我抛弃她，那么她也不会如此草率地找一个人来结婚，也就不会遇到今天的问题了。因此他依然记恨着我，当然她也依然“爱”着我。
其实，她依然在把他各种失败推究到外在，就如同现在要离婚，她也认为几乎都是老公的错一样。但如此的逻辑，反倒让她扮演成了一个受害者，一切都是他人的错，就算他有错，也占有极小的部分，大部分的责任都在于别人。在她如此的逻辑之下，她通过受害者的角色摆脱了自己应该为这一切需要承担的责任，而通过责任的逃脱，她又可以把自己扮演成为一个“纯洁的、无害的、善良的、完美的、无辜的”人了。
所以，她更喜欢爱，喜欢被爱，喜欢把责任推究到外在，毕竟这样他就不必面对自己，不必面对自己真正的问题与本来的面目——她通过爱来美化自己，通过推责来漂白自己。俨然她又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人”了。
她一直都试图用各种“套路”来维系自己优秀的幻想，当初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卓越的成就，当失败之后，她就幻想优秀的人的爱来抬高自己，现在又通过把责任都推究到别人身上来漂白自己，她种种的努力都是她不能面对本来的自己，依然幻想活在“优秀的自己"之中。
所以表面上是情感问题，是离或不离的问题，但实质上却是她是否有勇气戳破自己优秀的幻想并直面真实的自我的问题。
所以当她再次想要离婚的时候，我提醒他给我写的信："还有我是否也是这出悲剧的引导者，是我像他挑衅，叫他有本事来打，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下手这么重，如果这样我自己就算离婚了以后与人相处会不会重复这样的悲剧，所以与其如此我有哪些地方可以改呢”
嗯，少固着到离婚或移情上，想必就可以看清楚一些自己的问题。也许他一直沉浸在“感情困扰”中，就是对内心最本质冲突的一种逃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