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病是一种诉求的表达
浏览量:9032 发表时间:2018-11-24
来自痛苦的心理疾患
我对心理疾患的理解是——人内心有痛苦。这个痛苦在长期的压力驱使或突然的恶性刺激下以一种病态的形式表现了出来。心理疾患的症结是人在生命成长过程中经历困苦折磨和考验时适应不良带来的。
人生病是一种诉求的表达形式。我们身体的每一寸细胞都有记忆,都会感受,都有需要。当失衡的时候我们就会生病,生病是对创伤的不断追忆,对痛苦感受的诉说和表达,是对缓解痛苦所需的关怀,安慰和治疗的呼唤。生理疾病是如此,心理疾病亦然。外部现实总与我们自身的愿望有着难以调和的矛盾和冲突。人不能完全为自己活着,也不能完全不为自己活着。许多人的心理问题归根到底就是在试图调和这些矛盾冲突的过程中产生了自我的迷失,自我存在的感缺失和自我的忽略。如果长期忽略和压抑内心真实的诉求和渴望它们就会以越发激烈的形式表达自己。
许多来访者曾倾诉感到“已不知道我是谁”。想找回“原来的我”。然而“原来的我”真正存在过吗?许多来访者表达“我想回到过去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们时常埋怨“为什么我现在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如果没有抑郁,没有强迫,我的人生该是多么的美好”。然而从始至终一帆风顺的人生有意义吗?它会真正令你感到满足吗?事实上,我们痛苦,我们挣扎,恰恰证明了我们活生生的存在着。人的存在正是在外部阻挠和自我表达的冲突中得以体现。而我们也正是从生命与命运的不断抗争不断挑战中获得着自我实现感和自我存在感。没有痛苦我们怎知快乐?没有失去我们怎知获得的可贵?需知,每一个人生的磨难都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的生命变得更好更强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只有经历挫折,苦难和抗争我们才会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什么才是对于我们有价值有意义的。并且也只有在这种磨练中才能培养和锻炼出我们满足自己诉求,实现自我价值的能力。
当你被某种心理疾病长期困扰,对自己的现状沮丧而失望,感到已再没有勇气和能力面对每一天的生活时,请告诉自己:过去的每一天,我都在与我的痛苦作战。无论你的感受是如何的,这是一个事实!只要你还活着,你就在坚持走下去,而这其中必然有一种你尚未意识到的勇气和能力在里面。走向哪里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哪怕我们为心目中的“完美计划”投注再多心血,付出再大努力,人生中那些不可控的因素也随时可能出现拨乱我们的航向。而这一点也许正是那个时时令你提心吊胆着的威胁,那个残酷到你不敢正视,害怕接受的现实。你也许会问,既然如此,人生的意义何在?
我想人生的意义就在于这个“走下去”本身。我曾经在博客里说过这样一段话,“那途中的景色,无论是风平浪静的和煦还是狂风骤雨的惊险,才是真正让人生充实起来的东西。而当我们充分去体验无论快乐或痛苦的每一个过程,我们的人生才因此而完整,我的生命才因此充满了生命力。”当我们最终面对死亡的时候,回顾此生,我们可以说,我奋斗过了,我抗争过了,在同命运的角逐中我顽强的一路走来,完成了从生到死的整个过程,我真正的活过了。而这将会是能让我们坦然面对死亡的勇气!
终极孤独
孤独是一种可怕的“病”,非常不幸人人生来罹患此绝症。孤独会带来一种可怕的隔离感是因为,它来源于我们感到了自己与他人的不同。而有趣的是,不同带来的孤独感里总意味深长的暗示着一种“不正常”。这是一种与死亡恐惧类似的感受:他们“正常”我“不正常”;他们活着而我却要独自死去。对不正常的担忧让我们对他人充满恐惧,对自己充满怀疑。而“不同”或“不正常”之所以如此可怕是因为它意味着未知。
人类深深的恐惧着未知。很多时候,我们害怕改变,害怕放下过去,就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旧有的东西就算再伤害过自己,给自己带来过再多的痛苦和折磨,但那已毕竟是已知的。而一旦改变就意味着面对未知,一种孤独的恐惧感便深深袭来。正因为如此,有时,即便我们知道旧有的一切是多么的不好,我们也宁可活在已知的王国里痛苦,而不愿迈向新的未来。这正如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旧有的思维模式和行为习惯就像一块救生板,它虽然不能把我们渡到彼岸,但起码也不会让我们淹死。而往往被认同了的东西意味着是已知的,而我们要独自面对的,因无样本可循而充满了未知数。作为社会动物的人类强烈的渴望着被伙伴认同。只有被认同我们才能在社会群体中获得归属感,也才能与其他人类成员形成连接,在生存环境中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才能获得已知的安全。为此我们需要角色,需要知道自己是“谁”,该做些什么。我们需要身份,需要标签,需要把自己归类。
为了满足这种社会需要,我们的大脑为我们塑造了许多可以获得认同的角色去扮演。这不能怪它,它的职责就是想法儿满足我们的需要。然而这些角色往往是不可能同时实现的,这让我们感到无所适从。因为当我们无法同时成功的扮演所有这些“我应该是”的时候,我们感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并开始怀疑自己。我们会自责,会自我否定,同时更加严苛的要求自己。却很少主动意识到,同时成功扮演所有这些“我应该是”的角色,本身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宁愿残酷的对待自己,也不愿接受我们不完美,也永远不可能做到完美的事实呢?因为如果我们承认了自己不是也不可能是所有这些角色的总和就意味着我们将面对一个更可怕的问题——那我到底是谁?我应该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当这样的问题逼到眼前的时候,便是一种犹如面对宇宙黑洞的崩溃感。而往往随之而来的又是我们上面所说的那种孤独——一种不同,不正常的孤独:正常人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吗?我想到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意味着我要精神或人格分裂了?我是不是头脑不正常了才会想这些?我们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而我们只能选择这两个里面哪个更难面对。
我想,任何一个有心理问题的个体都曾在人生的某时某刻独自站在自己的对面审视着一个似乎完全陌生的人。事实上每一个“正常”的人都难免这样的内心经历。当我们与自己面对面时,我们所经历的内心体验大概是最私人的了。它不是一个我们不愿与人分享的问题,而更多的是一个我们无以与人分享的问题。这是一种人性深处,灵魂深处的孤独感,它在感觉上与死亡孤独类似,我爱称它为“终极孤独”。它与我们终生相伴大多数时候藏在潜意识深处,有些时候浮出水面。无论我们是否愿意相信或接受,它与我们共存是一个事实。
或迟或早,每个人都会要去面对它——终极孤独。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成功或失败,无论帝王还是草民,每一个人在人生的某个时刻都会感到一种无可救药的孤独,仿佛在一块坚冰里,没有旁人进得来。然而,也正因为如此,对于面对孤独这件事,没人是不同的,所以我常说:之于孤独没有人是孤独的,这便是对孤独本身莫大的讽刺。
面对人去咨询
我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来访者来到我的咨询室对我说,“老师,我有强迫症/抑郁症/焦虑症”。我的回答通常是,“呃。。。这是谁告诉你的?”我从来不给我的来访者诊断他们患有什么症,我往往会告诉他们的是:你内心有痛苦,而这个痛苦以强迫,抑郁或焦虑的症状表现了出来。我这样去表达是因为在我眼中,每个来访者都是一个完整的人。和所有其他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有优点缺点,有问题也有潜力。他也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当生理机制失衡时会感冒,会拉肚子,当心理机制失衡时就会有心理问题或疾病。所以,永远,出现在我面前的首先是一个人,不是他的病,而这个人正在经受痛苦的折磨,我要怎样做才能帮到他。我以这样的理念去指导我的工作,同时也是希望向来访者传达这样的一个信息:你的心理疾患不是你人生的全部。
如果我们不去面对人,而仅仅面对病症治疗(比如单纯去控制焦虑性思维,纠正抑郁的生活习惯,或表面压制强迫行为),这不仅是一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事倍功半的做法,而且它治标不治本,容易造成的病情的循环往复。由于形成症状背后的根源没有解决,当一种症状消除时,痛苦又会以另一种症状的形式冒出来。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患者发现,我原来是抑郁的,怎么后来又有点儿强迫了呢;强迫是好转了,怎么开始社交恐惧了呢?所以,在我看来的治疗面对的根本问题是帮助来访者共同面对内心的痛苦。去医治这个痛苦的创伤,才是治本。
那么,我们怎么帮患者医治痛苦呢?首先,我得找到这个痛苦,并了解它。然而,设想,如果一个人内心有不能向亲人朋友或甚至是找不到任何人吐露的痛苦,那这样的痛苦必然是非常深切而个人的,一种隐私的痛苦。而当他来到咨询室里,坐在我,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面前时他要怎样展开自己的心事让我这个陌生人走进他最脆弱最敏感的世界呢?我想在这里信任是至关重要的。而信任来自于一种关系的建立。我相信花时间去倾听和了解来访者的价值。事实上,在开始的一两次咨询时,我希望自己是少言寡语的。对于长期的咨询效果来说,前期建立关系的投入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存在主义心理学治疗大师欧文·亚隆的一句话,“心理治疗就是两个人的关系”。与来访者建立一种信任的关系本身就是一种治疗。它让我们在这个共同面对痛苦的治疗过程中,都不再孤苦无依。
在这里治疗必须是以双方的共同参与为前提的。如果你问我,是什么在引导着这种治疗关系的进行和有效性的延续。我会告诉你,是来访者与咨询师之间的互相帮助与互相支持。我只有得到来访者的配合和帮助才能获得确实的信息,确认我的判断是否正确,从而开展我的工作,同时,我也只有获得来访者的信任和支持才能在治疗的瓶颈时与来访者共度难关。正如天下间所有的事一样,治疗永远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直线向前的。所以,我想,与其说是我在向患者提供治疗,倒不如说是我与患者是两个在心理治疗中共患难的人。我们都需要彼此存在,这便是一种陪伴。曾经有个来访者对我说,她在我这里得到了她需要的,哪怕在最痛苦艰难的时候,她想到我会在那间咨询室里等她,就很安慰。我在我的一篇博客中曾经提到过这样一段,“我们可以是陪你蹲在那坚冰那黑暗里的人。同一个战壕里的伙伴。当你的那缕阳光伸进来时,我们可以是陪你一同见证的人。”
我想在这里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即,患者本人为自己的治疗和恢复承担着主要的任务,并必须为此付出巨大的主观努力。毕竟痛苦在你身上,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替你面对。同样的你的改善和康复也只有通过你自己才能完成。咨询师再好,做的再努力,也无法治愈一个只在被动接受治疗的患者。你必须明白并领悟一点,即,你是你疾病的主人,是你也只有你能够决定治疗的成功。不轻易的把改变人生的主动权抛给外界或他人的力量去左右,是许多心理疾患走向康复必须学习的第一步。在所有积极成功的案例中必然有一个改变愿望强烈并积极自主的在为改变付出行动的来访者。我是发自内心,由衷的信任患者自身康复的能力的。我曾在一篇博客里写道,“我们的工作首先是要基于对人的信心,对生命的能力的信任。” 而我的工作是让来访者自己也感到这种信心。
接纳自己,用生命去创造
如果说心理疾患的症状是一种内心诉求扭曲的表达,那么,心理疾患的康复实际上就是一条走向与诉求和谐共处的路。而治疗的过程实际上是学习如何接纳,处理和表达自己的诉求,又如何使它们得到合理的满足。而这是在一个对自己的充分的了解和深切的理解过程中实现的。而了解和理解必须建立在完全自我接纳的基础上。接纳当下、目前、完整的自己,也就是接纳自己的全部。试想如果我们都不能完全的接纳自己,又怎能脚踏实地,因地制宜的对自己的人生做出积极有效的改变呢?而接纳自己意味着面对现实。意味着接受所有我们想要和不想要面对的现实的存在。这会是一个艰难而残酷的过程,它也许意味着我们去感受自己从不敢表达的情绪,面对我们再也不愿面对的伤口,承认自己的挫败感或自我否定,同时也不得不接受生命与痛苦共存的事实。这些内心体验也许会在治疗初期激发出强烈的生理和心理的不适感,有时患者甚至感到症状越发明显或更加频繁了。但需知往往症状暴露出来并不是件坏事。这就像是毒疮或疖子在拱脓。这种时候,尽量去接受这个过程,允许它的发生,不再试图压抑自己是有益的应对方法。我常对我来访者说的四个字是“放弃抵抗”。
这个过程实际上是个学习与痛苦共存的阶段。学习不把症状等同于自己生活的全部。曾经一位我很尊敬的老师对我说过:“不要把对一件事的评价等同于对自己的评价,你的行为不体现你的价值。”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一个人即是他个体的真实存在同时还意味着更多。有时我们过分的纠结于这么做对不对,这样是不是好。事实上任何一件事情(比如患上心理疾病)只是一个发生,所谓好坏对错是当这件事与我们相关的时候,根据它与我们之间的利害关系来判断的。行为也是如此,它本身是你对事情的反应付诸了实践,请问它能够代表你整个人,你的生命是好是坏,有否价值吗?
事实上,接纳自己就像是接纳一枚硬币。你不可能只要它的正面,而不要它的反面。一枚硬币的正反两面是平行共存的,同时也正因为这种平行共存,它才成为一枚完整的硬币。人也是如此。所以当我们审视自己时,如果总在否定,就是只把关注集中在负面上。这样激发出的只会是更多的愤怒失望和消极。透过否定的视角,如何能看到希望和美好呢?相反的如果我们能以接纳的目光看待自己,认可自己的努力,承认自己的价值,带来的更多将会是坚持下去的信心和勇气。这也是我们面对改变时不可或缺的力量来源。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你也会体验到一个逐步放下过去,原谅自己和原谅他人的开始。
最后,我要说到的是允许。允许自己做一些看似没有用却能给你带来真正身心愉悦的事。允许自己犯错,允许自己失败,允许自己不够好。还要允许自己有梦想。人不能没有梦想,没有梦想的人生是枯燥的,死气沉沉的,缺乏希望的。梦想存在的意义不在于一定要去实现,而在于,它是人的心灵在残酷的现实外的避风港。它给我们带来温暖,安慰和希望,给我们的心灵提供滋养。它们不需要很切合实际,只要美好就够了。去培养自己的一种兴趣爱好,做一件想做很久的事情(比如舞蹈,歌唱,画画,文学,书法,各种体育运动,学习一门语言,烹调)让身体和心灵在这样的活动中去创造。创造之所以能成为我们疗愈心灵的途径,原因之一是,它是我们内部自我创造过程的投影。如果说我们与心理疾病的抗争正是我们生命的一种抒发。那么把这种抒发以创造的形式表达出来将是对痛苦极好的疏导。
以抒发和表达为目的的去创造,在这里重要的是创造的过程而非创造的结果。在创造的过程中重新认识自己,发现自己,了解自己,欣赏自己,从中获得由衷的愉悦和满足,并发自内心的爱自己的生命。如果说创造意味着未知,当我们意识到自己能够创造的能力时,也就意味着我们不再总是被“未知”驾驭了。这样对未知的恐惧便会减轻,我们也同时获得了一种自信,即,哪怕外部世界有再多不可预知的因素,我们总能凭借自己的创造力找出新的应对和解决方法。这时,我们开始真正活着自己的人生,做自己人生的主人。
很多时候,我们的人生是在等待里度过的。等一些人,等一些事,等待一种发生。我们的生命怀揣着心灵对真正向往的生活的呐喊,伴随着对真实的自我渴望得到实现的挣扎,却背起双手,沉默不语的,在拖沓的脚步中度过了。如果我们一直不敢迈出掌握自己人生的第一步,我们从未尝试把自己希冀的生活变为现实,哪怕我们等待的东西真的来了,我们却也会发现它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样子。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在等的是一个理由,一个改变的理由,一个说服自己去改变的理由,而事实上这个理由只能来自于你自己的内部。所以,问问自己,我还要再等下去吗?允许自己改变吧,允许自己创造吧,允许自己做自己人生的主人。